週日去大湖公園看落雨松,回來四多點,把衣服丟進洗衣機之後,落座在鋼琴前,再回神,窗外竟然已暮色籠罩。女兒很驚訝的說,媽,妳今天彈了兩個多小時耶!
好久沒有摸琴了,最近閒來無事就彈一彈。瓊瑤過世那週,把她和劉家昌流行歌曲彈了個遍;太久不彈,手指都不靈活了,只剩下小朋友程度。
我小一開始學琴。小五父母讓我準備考試,又加上了副修長笛。但南門國中音樂班我只考上了備取,後來就放棄了。
大學時自己又跑去參加鋼琴社,也學了點兒爵士鋼琴。指導老師曾說我蠻有天賦,只可惜沒有繼續學下去。
在鋼琴社練琴時,有一個國貿系的學長經常要去「號子」,就順路開車載我回家。那時候我還住在民生社區親戚家。當年,開車上下學的人不多,學長年紀輕輕就是股票操盤手,很早就晉身「有車階級」。為了能免去「公車勞頓」之苦,坐坐順風車,何樂而不為?😊
不過,他每次開車送我回家之前,總是會有很多理由要我跟他「回家一趟」。不是忘了拿外套,就是忘了拿錢⋯⋯。總之,他想拐我上樓,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每次都笑咪咪的裝傻,「不用,我坐在車子裡等就好。」👀
後來,這件事被我男朋友「贓到」,他大發雷霆,「順風車」就無疾而終了。
接著,我又遇到了一個醫學院的男生。
「台大醫科男」剛好都在某幾天我值班的晚上,到鋼琴社社辦練琴。然而,這個男生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並不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帥,或是琴技特別厲害,而是因為——
他,完、全、不、會、彈、鋼、琴。
怎麼說呢?
因為他只會用「一個指頭」彈鋼琴。對,沒錯,就是只會用食指彈「單音」。而且,他完全不知道琴譜怎麼看?音符在哪裡?他只是微側著著頭,非常安靜、非常執著、非常認真的,用耳朵和那一支右手食指,叮叮咚咚的在鋼琴上「找」音。
我注意聽了一下。
在幾個結結巴巴、磕磕愣愣的琴鍵聲響過後,我立刻就明白:他想彈「理查克萊德曼」的「夢中的婚禮」。
但是,以他「譜盲」的狀況,他根本不可能彈出「夢中的婚禮」。
然而,他十分的有耐心,每次一彈,就是兩個多小時。
剛開始,我百無聊賴的背對著他,坐在桌前亂畫,聽他用一個手指在鋼琴上胡亂的碰運氣「找音」;找對了,就再重複一次;有時候怎麼找,都找不到,他也大氣不吭一聲的,以無限的毅力、一個個按次序找下去。
後來,聽得耳朵十分痛苦的我,忍不住就轉過身去,也伸出一隻手指,準確幫他按出那個他找了半天都不對的琴鍵。
(我必須誠實的說,這個男生絕對不是我的菜。而且顯然他是「真的」來彈鋼琴的,從來沒抬頭看過我一眼。)
某一天的晚上,我又聽到他用「一指神功」在那邊彈那首不知道已經彈了多少次的「夢中的婚禮」。
這一次我終於忍不住了,於是一屁股坐到他的琴凳旁邊,說:「來,我教你。」
我一個音一個音的教他,配合他的一根手指,把整首旋律彈給他聽。
終於,在我的指導之下,他一遍又一遍的彈奏,兩個鐘頭之後,他用一隻手指,成功的完成了「夢中的婚禮」。
我由衷的拍手高聲歡呼:「耶~!」他也微微笑了。
突然之間,我覺得心裡有一根琴弦被觸動了。
那個佝僂在鋼琴前,用一隻蠢笨的手指,一言不發,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錯了再來、對了又重頭開始⋯⋯的男生,忽然間變得挺有魅力。
這時,活動中心要關門、熄燈了。
他抬起頭,站起身,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略壯的身材、黑黑的皮膚、老實的單眼皮,一臉的害羞靦腆。
「你是哪個系的?」
「醫學系。」
「你叫什麼名字?」
「倪其彬(?)」
「哈哈,倒過來是《冰淇淋》,很好記。」
我們邊走邊聊,到了活動中心門口。我等著他問我「住哪裡?妳怎麼回去?要不要我送妳?」⋯⋯誰料到,他卻低聲的道了再見,就轉身離開。
後來,我又碰到他幾次。他完成了「夢中的婚禮」之後,又開始了「水上的阿蒂麗娜」。我陪練了幾次,不過每一次我們總是一起走到活動中心門口,然後便默默的分道揚鑣。
這位和我「只有碰過手指」的醫科男,現在可能已經是哪裡的大醫師了吧?(照他練琴的毅力,應該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
但不知為何,多年來他一直在我的心海一隅———我始終記得那段時光,肩並肩坐在琴凳上,只有清脆單音的青春——十分單純、十分美好。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30餘年過去,現在的我終於又有空閒坐回鋼琴前了。再回頭練琴其實挺不錯,彈到手臂痠了,衣服也剛好洗好、可以晾了,順便還可以練練手臂肌肉。
至於我身邊呢?當然沒有並肩練琴的小鮮肉,只餘一白髮胖老翁阿宏。而且我只要一彈琴,他就立刻呼呼大睡,屢試不爽,無一例外。然後我家蘇小喵也跟著窩在他身上,睡得呼嚕呼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