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儀的筆下人生

2020/12/25

週二接近中午時我走進病房，我爸破天荒跟我打招呼：

「妳來啦！我以為你們都失蹤了！」

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爸這幾個月來，看到我從沒什麼好臉色，尤其是當我替他掛號、拿藥、勸他試試看什麼新療法的時候。除了指責我、罵我，有時他甚至連話也懶得跟我說、直接揮揮手叫我走開。入院前的那幾天，更是因為虛弱，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老爸如今不但能跟我閒話家常，還問我他為什麼沒有吃東西還可以活下來？我指著點滴跟他解釋之後，我爸更是說了一句差點跌破我眼鏡的話：「不能吃東西沒關係，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過去一年，他因為疼痛意志消沈，每天把想死掛在嘴邊，說這樣的生命沒有意義、「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不再看書報、看電視，甚至連聽新聞都不願意聽，除了需要解除疼痛，他完全不願意配合醫療、求生存。

看他如此「反常」，於是我鼓起勇氣大膽問他：「爸，你要不要看看電視新聞？」他竟然一口答應，而且還自己按遙控器，不時問我：現在「中美關係」如何？還叫我讀相關新聞給他聽。

我心中畫了無數問號，老爸近一年來的抑鬱好似不見了！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除了和顏悅色的說話，也恢復了開玩笑😝的能力。當外傭Mary說：「阿公我愛你，我要照顧你三年」時，老爸竟滑溜順暢的回應：「如果我44歲就可以愛妳，I cannot love you because I’m too old！」

爸爸還憶起小時候，說以前大伯小時候叫大毛、二伯叫二毛，「但是我們家沒有三毛，我是阿寶，不是三毛！」講完自顧自的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爸爸笑了？爸爸笑了！雖然可能太久沒有微笑，有點不自然，但是他真的笑了！

我盯著老爸的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大概快要有整整一年沒看過爸爸的笑容了，幾幾乎已經習慣他陰沈、沒有表情、撇嘴皺眉、眼神凌厲的模樣，快要忘記他也有春風滿面、眼含笑意的時刻。

接著更多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老爸誠懇的跟Mary說：「對不起，阿公有點糊塗，妳受委屈了！之後給妳獎金！」還真的跟我們要了500元，在今天耶誕夜拿給了Mary。

這兩天我只覺得好像抽到頭獎般的開心，但也一腦袋的漿糊，渾然不知發生何事，只覺得三總這個病床也太神奇，老爸前天還尋死尋活的掙扎反抗；昨天變為疑神疑鬼的間諜；今天怎就恢復成知書達禮的大好人來著？

直到住院醫生來巡房，謎底才赫然揭曉：原來精神科醫師會診過，已經用藥兩天了！

今早我第n次在病房迷路時，笑盈盈的護理師攔下我跟我聊天，她先是驚訝我每天來病房這麼長的時間，接著讚美我很清楚的講述了老爸的身心狀況，才能夠適當用藥、改善狀況。「今天妳爸爸主動伸手給我量血壓呢！」

真是太感恩也太神奇了！只可惜我錯過了精神科醫師的會診，我真想知道他給我爸服了什麼神仙妙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