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每當颱風來襲,窗外淒風苦雨,樹枝被風吹的彎折、樹葉薩薩作響的時候,坐在窗邊的我,總會有一種奇特的寧謐之感。

似乎窗裡、窗外的世界,會形成一種截然不同的對比。窗外越是危慄不安,窗內就越是舒適安詳。我會突然覺察到自己的幸福:對照著田裡頂著大風大雨的農夫、海上與巨浪狂濤對抗的漁人,我竟身處在一個無須擔心、無須愁煩,只是靜默著等待風雨過去的、安全無虞的房子裡安歇。在家人的圍伴之下,我坐在窗邊的電腦桌前,一邊望著窗外被吹折的樹枝,喝著熱茶,持續無聲的工作著。

颱風,對於很多與自然環境抗爭、奮鬥、以求溫飽的人來說,恐怕是最不願回想的噩夢。但是,對於年幼無知的我來說,卻是童年美好的記憶之一。小時候,我最喜歡颱風天,因為,颱風來了,爸爸就可以不用上班,我也不用上學,一家三口,躲在家裡,多了很多跟平時不一樣的樂趣。

小學三年級以前,我們住的公家宿舍位於桃園郊區,每到颱風天,一定停水、停電。在黑漆漆的颱風夜裡,只要聽到「啪」的一聲,頭頂上的燈光立刻隨之熄滅,電視裡乍然出現幾條橫向的光影之後,隨即靜默下來。這時我就會高興的歡呼:「停電了!」媽媽從容不迫的拿出火柴盒,點燃事先準備好的蠟燭,在餐桌上、客廳裡,小小的金色火焰隨著風吹而搖擺跳動,蠟燭融化的紅色燭油,順著燭蕊滑落,油氣瀰漫在整個空間裡。這,就是颱風的第一個味道。


我們家離市場騎腳踏車大約要20分鐘,通常在颱風來臨之前,媽媽已經準備了很多罐頭、泡麵,然後我就可以吃到平時爸媽不准我吃的生力麵!
點著蠟燭,媽媽從廚房端出來一大鍋香噴噴的泡麵,加上半生不熟的雞蛋,那種齒頰留香的好滋味,令人現在想來還是垂涎欲滴!

每次颱風前,媽媽會將洗衣機、浴缸全都儲滿了水。另外,平常不用的藍色大塑膠桶也會從陽台上拿進屋,裝滿自來水。停水的時候,我最高興的就是不必洗澡、也不必洗頭,
媽媽只在晚上取一點水給我擦擦身體、洗洗臉、刷刷牙,就可以上床睡覺了!有一年,停水停了很久,傍晚村子裡傳來了「叮叮叮」的鈴聲,我看見一台大紅色的、車旁有大水管、梯子、車體比一般車長許多的大車,緩緩的駛進村子裡。大家都拿了水桶去車子旁的水管邊排隊。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雄偉而瑰麗的消防車。

消防車來的隔幾天,風雨變小了,藍色水桶裡的水快要沒有了,但是水依舊沒有來。清晨醒來,爸爸媽媽已經不知去向,過了一會兒,他們兩人合力抬著藍色大水桶回來,我驚訝的看見,水桶裡再度裝滿了乾淨的水。原來,爸爸媽媽走了大老遠的路,到山後的小溪裡去裝溪水回來用。接下來的幾天,爸爸媽媽每天早上都去裝溪水,有時候我也蹦蹦跳跳的跟著去。颱風過後的山溪水流湍急,樹葉掉了一地,山路上潮濕的青苔滑腳,溪邊的野薑花全都被吹倒了,白色花瓣黏答答的貼在花梗上。不過山野間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好聞的,充滿青澀草汁的,颱風的味道。

我還喜歡隔天爸爸不用上班的颱風夜。沒電燈,也不能看電視,爸爸在微弱的燭光下教我跟媽媽玩撲克牌、美國帶回來的「嗚諾牌」。不管是十點半、吹牛、接龍,或是撿紅點,都讓我笑的滋滋響,爸爸更破例讓我可以晚點睡。我永遠記得,在漆黑的颱風夜裡,就像現在這樣,外面是巫婆似的狂風呼嘯,室內卻在小小燭光火焰中,暖融融的充滿了溫馨笑語。

現在,我住在台北市,颱風夜會停電停水的機會,微乎其微。然而,每到狂風驟雨的夜晚,那烏漆嘛黑颱風夜裡的氣味,就會飛奔回到我的記憶中。微微膩人的燭油味,噴香的速食麵,空氣中潮濕沁涼的味道,溪邊的樹葉香,都在剎那間復活。這,就是我童年中,屬於颱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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