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儀的筆下人生

照慣例，每一週我都會在作文課上，跟小朋友討論上星期的作文，並且逐一討論每個孩子文章裡的問題。

今天，我念了其中一個小朋友的一段作文，請班上小朋友告訴我，這段作文聽起來怎麼樣？有什麼問題？

這段作文是這樣的：

「我吃完營養午餐之後，就去刷牙，刷完牙之後，就去漱口，漱完口之後，就去整理桌子、椅子，整理好桌子、椅子後，就可以去做『靜態活動』了！」

我問：「請問大家聽完之後，有沒有什麼感覺？」

這時，有一個上課很專心的小男生舉手了：「老師，這是『類疊』！」

我一聽，真箇是哭笑不得！

現在的學校真的都瘋了！教國小三年級的孩子「修辭學」，什麼「頂真」、「類疊」、「明喻」、「暗喻」、「映襯」、「象徵」、「排比」、「設問」、「轉化」、「假借」......，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對！這個小朋友沒錯。如果按照類疊的定義：利用相同的字、詞、句反覆出現，使主題更突出，感情更強烈，文句也將更優美、更有節奏感，這就是類疊修辭。一般可分為疊字、類字、疊句、類句等四種。

這一段小朋友常見的「囉唆文」，確實是「類疊」！

問題是，孩子雖然學會了什麼是「類疊」，但有什麼用處？他知道為什麼要「類疊」嗎？他讀過哪些文章，裡面有優美的「類疊」？他知道怎麼樣利用「類疊」，讓文章優美、突出、感情強烈？

我們的學校教國語真的這樣教嗎？難怪孩子的國文課本畫得密密麻麻，上面註明了各類「修辭」，但是作文一樣亂七八糟！

回到教室現場。

我只好硬著頭皮說：「對，這可以算是一種『類疊』。但我們先不要管『類疊』不『類疊』，誰可以告訴我，你聽完這段作文，有什麼感覺？」

大家不約而同的說：「老師，我覺得這樣很囉唆。」

我接著問：「那誰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改？」

此時，一個還沒有被「修辭學」荼毒過、但很喜歡閱讀的二年級女生舉手了：「老師，可以寫成『我吃完營養午餐後，就去刷牙、漱口、整理桌子、椅子，然後就去做靜態活動了！』」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孩子要寫出通順的作文，哪裡需要一大堆「修辭學」？

我教的中高年級班，更是充滿了這類的例子。現在的國中生，對於什麼是「頂真」、「轉換」琅琅上口，卻寫不出一篇通順的「晚餐時間」；知道什麼是「排比」、「類疊」，卻說不出一篇喜歡的散文作品、一個喜歡的作家。

這是什麼世界啊！

前兩天，印了一篇邱秀芷的散文（不算有名的篇章）給幾個五年級的孩子們讀。花了半小時，讓孩子把文章輪流唸完。讀完一片靜默。我聽到孩子們回家時，在門口跟媽媽說：「媽！老師給我們看一篇超感人的文章！等一下我拿給妳看！」可憐的他們，平常閱讀優美文章的機會，真的很少！

最慘的是，在學校學了一堆成語，卻連「生不如死」，都造不出句來！

二年級的女兒每天都有「成語造句」作業，有的成語對低年級的孩子來說，真的稍微深了一點，不是很容易造句，比方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或是「三顧茅廬」之類，寓意因為不貼近小朋友的日常生活，孩子很難自己想出句子。通常我得教導她。

今天，她的題目是「面紅耳赤」，比較常見，於是她說：「這個我會！我自己造！」

她造了一句：「我把花瓶打破了，媽媽問：『是誰打破的？』我面紅耳赤的說：『是我。』」我讚美她造得很好，順口問了一句：「你們同學的造句，都跟妳一樣那麼棒嗎？」

沒想到竟得到一句讓我瞠目結舌的回答：「我們同學都是抄自修的，所以很多人的造句答案都一模一樣！」

天！這有什麼意義？學成語，連媽媽爸爸也造不出來，回家抄自修交差了事。那麼，這哪裡算學過了？

難怪我每次給孩子們玩「成語接龍」，規定要「造句」才能得分，他們都覺得「造句」比說出出處還要困難！什麼「畫蛇添足」、「老馬識途」、「自相矛盾」，故事、意思都說得頭頭是道，就是造不出來！

這是我們的國語文教育？真令人難過。

＊後記：

剛剛因為搜尋「修辭學」，看到李家同的文章，才知道這兩天這個話題正熱門。我因為自己開班授徒教小朋友作文，其實早就有所感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早要教「修辭」，看了報導才知道原來是基測要考。繞了一圈，還是「考試領導教學」。

語文教育應該要跟思考、哲學放在一起，我記得，去澳洲時，14歲的表妹第一學期的英文讀本是：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那是我高中時看的小說。我很驚訝他們在國二的年紀就看這本書。這次看「56號教室的奇蹟」，五年級的孩子讀的是「梅崗城的故事」，這也是我高中看的書。

反觀我們的孩子，他們在讀什麼？

國語文的深度，不應該放在「修辭學」這樣的東西，而應該放在「閱讀」與「思考」、「欣賞」與「寫作」上。而教育局推廣的所謂「深耕閱讀」，就是發一本本子，叫大家填一填讀了幾本書，讀一百本有獎狀，問題是，閱讀，只是一種「量」的比賽嗎？

唉！我深深覺得，只要「考試」領導「教學」的一天，我們的教育悲劇，就很難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