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弟弟回台,一家團聚閒話家常。
父親提到當年在國外唸書、工作時,與母親長年分居兩地,不勝唏噓。
講到「留守家庭」,我並不陌生。
小時候,我父親是中科院軍職的研究人員。當年,拿公費出國留學,在學成歸國之前,家眷(我與母親)是不能出國的。
我父母這一代的「留守家庭」,比現代留守家庭更加辛苦------他們不但沒有網路可以視訊,昂貴的長途電話也打不起。
每一個禮拜只有一天,媽媽會抱著我,在固定時間守在電話旁邊等待鈴響,深怕錯過那通經由接線小姐轉過來的國際電話。
除了那珍貴的幾分鐘,父親與母親之間的愛情,就只能靠著一張張的手寫信箋,裝在淺藍色的航空信封裡,輕飄飄的飛在空中,風箏似的看得周遭親友膽戰心驚。
事實上,確實也有許多人,就這樣跟家人斷了線,在西洋繁華世界裡,選擇了背叛與逃離。
父親唸了兩年碩士,回來生下我。我九個月大時他再度出國繼續念博士,直到我五歲。
這當中,我沒見過有體溫、有觸感的父親,只知道相片中有個瘦瘦高高、梳著西裝頭的男人,媽媽說他是我爸爸。
不過,我總是可以收到爸爸寄回來令人羨慕的西洋玩具、寫滿英文字的精裝圖畫書,
上面有著爸爸端端正正的國字,把一句句的英文仔仔細細的翻譯成中文。
偶爾,他也會在扉頁寫上:
「小安安,好好認真讀書寫字,長大做個有用的人。」
還記得我五歲第一次到機場去,大老遠興奮地對著閘門裡走出來的男人喊「爸爸」,媽媽搖頭笑罵我:「叫錯人了啦!」
當那個只有在照片裡看過的「爸爸」一把抱起我,我看著陌生的他,心中只想著:這個人的骨頭梗著我的屁股,好不舒服呀!
爸爸回來時,帶了好幾本又大又厚的相本,裡面滿滿貼著媽媽寄給他的、我的照片。
爬行的我、學會走路的我、坐在馬桶上的我、哭泣的我、嬉笑的我.......
每一張照片背後,都有隨性的藍色字跡-----那是母親寫給父親,關於我的一切。
爸爸就靠著這些照片,參與我兒時的成長。
等到他唸完了書,回到中科院工作,因為研究計劃的關係,仍然常常奉派出國:
有時半年,有時一年,我與母親同樣無法隨行。
所以,我印象中的母親總是很獨立:
她一個人拿著爸爸在美國省吃儉用省下來的美金去買地、買房子;
她一個人大著肚子、牽著我,坐在卡車的副駕座位帶領工人搬家。
她一個人去醫院生小孩。
她一個人背著發高燒的我去醫院。
颱風天,我們母女倆躲在棉被裡,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瑟瑟發抖;
三更半夜,她抱著半睡半醒的我一起看「步步驚魂」、「檀島警騎」。
現在回想起來,結婚30年,母親大概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是一個人度過的。
她一個人要照顧年長的父母、幼小的兒女,以及擔心身在遠方的丈夫;
「留守家庭」的壓力、孤單、寂寞,「假性單親媽媽」的辛苦操勞,絕非現在的我所能夠想像。
而父親呢?在國外工作的壓力、難耐的寂寞、思鄉的心酸.......即便他現在娓娓道來時雲淡風輕,
但是當我想到一個男人,新婚之際便要離開妻女隻身在外六年,當中只能回來一次,
不但要在花花世界中守身如玉、杜絕誘惑,還要簡樸度日、銖積寸累,
單薄的利用信件與電話穿越大半個地球跟另一半保持溝通,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錯失我幼時成長的父親,難怪對我百般疼愛,幾乎將所有工作之餘的時間,都花在我的身上。
我們家很幸運,我12歲之後,父親的工作不再需要不停的出國訪查,家庭漸趨穩定。
不過,據近期「天下雜誌」報導,台灣目前已有超過百萬的留守家庭,
隨著工作遷徙,另一半必須西進、南進打拚。
外出的人很辛苦,留下來的人也不容易,經常得孤單地撐起一個家庭。
「留守家庭」是台灣的現況,因此,近期看到一支關於分隔兩地的夫妻相處情況的紀錄片,
影片內容講述爸爸在越南工作,媽媽和孩子在香港生活,一家人為了生活及生存必須兩地分離。
本來應該朝夕相處的一家人,如今卻成了牛郎織女,令我憶起童年時的母親,為之鼻酸。
在此希望透過這部公益紀錄片,為社會現象發聲,提醒社會大眾,更關心單親「留守家庭」的社會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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