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車子穿梭在台北的大街小巷裡,這幾天心情特別的好。不為什麼,只因為「台灣欒樹」的花期到了。
在紅綠燈口停下來的時候,不經意的往車窗外望去,佇立街邊的巒樹,彷彿說好了似的,手牽手的一齊往身上塗抹上了紅、橙、黃、綠漸層的彩妝,把原本灰撲撲的台北,妝點得一片繽紛。這才發現,秋天真的到了!
秋天來了。
微微的涼意,將台北市的市樹一夕之間吹得染了顏色,樹冠上暗紅、橙黃的果子,戴在富有詩意的芥末黃葉子上面,下面卻還有些夏天餘蔭的濃綠。美麗的欒樹,每年都帶給我滿眼欣喜;也讓這熟悉的城市,憑添幾許浪漫。
我一直挺喜歡花花草草的。雖然沒有綠手指,也沒閒工夫照顧花園裡的花草,不過無論是粉嫩滿樹的櫻花、驚心動魄的玫瑰;暗香襲人的含笑、或是顧影猶憐的野薑,總是令我流連忘返。
我是一個標準的路盲。台北市住了幾十年,常常搞不清東南西北,不過若是那一條路有一棵漂亮的花樹,我卻絕對不會忘記。還記得我高中的時候,朱崙街的巷子裡,有一戶日本房子,雖然無緣窺見房子裡面的裝潢,但是庭院裡一棵攀爬至牆外怒放的九重葛,卻令我印象深刻。每天上學、放學,從宿舍到學校的路上,我總要繞過一個彎兒,拐進巷子裡,為的就是再看一眼那紫桃色的九重葛。對我來說,每天看一分鐘那投奔隔牆、迎著朝陽爭取新鮮空氣的一大叢豔麗花朵,彷彿是我灰暗高中生涯中,唯一的救贖。
高中時,爸爸在庭院裡種的一棵曇花結了三朵花苞。於是,在一個週末夜裡,爸爸將花盆搬進了客廳,而我們全家就守著那棵曇花,滿懷期待,準備目睹「曇花一現」真實上演。當天晚上,深怕瞌睡連連錯過精彩鏡頭的我們,特意準備好了相機、茶水,一邊聊天、一邊吃喝,就為了一睹那傳說中的風華。我們耐心的一直等過了午夜。現在想想,這真是瘋子才會做的事情吧?
但,曇花真的沒有讓我們失望----當它緩緩的張開碗一般大的純白色花瓣,害羞的將花心完整的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那一刻,我們全家人幾乎是摒息的、虔誠的注視著她:乾淨、潔白、薄得近乎透明的花瓣,是那麼飽滿、那麼潤澤,那麼纖細卻又那麼無暇。我們可以聞到她微微的甜香,輕觸她薄如蟬翼的紋理;我從不知道,一朵花的盛開,是那樣的令人感動,簡直令我渾身顫抖!
在我們無盡的驚嘆聲中,三朵曇花全都陸續綻開。爸爸「喀擦喀擦」的拍了不少照片,大家也真的疲倦了。不等花兒凋謝,爸爸決定在盛放時將她們統統摘下,冰在冰庫裡,讓媽媽明天頓燉冰糖給我喝,說是可以治療咳嗽、潤肺。
然而,少年的我卻因為太激動而無法入睡,全心坎裡都是花兒迷人的模樣。於是,我趁著爸媽睡著之後,又偷偷溜下床、躡手躡腳的下樓,任性的想去再看她一回。
打開冰箱的那一剎那,我再度看傻了眼:曇花被低溫度凍住了青春,張開的花瓣上結滿了薄薄的一層霜,花心上也集結了極小小的細的冰珠,晶瑩剔透更勝之前!我大約看了一分鐘,捨不得關上冰箱門。沒想到,受到溫度的影響,我眼前那玉潔可愛的曇花,竟然像是從不老青春之地回到現實的百歲美女,在時間洪流沖刷下,薄脆的花瓣,瞬間開始從邊緣往內捲曲、凋謝,快得就像是快轉的影片一般令人措手不及!於是,我嚇得立刻關上了冰箱門,再也沒有勇氣打開它!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看到浮在冰糖湯裡的曇花屍體。媽媽果真將它燉了甜湯給我喝。看著湯碗裡不成「花」形的曇花,軟垂垂像鼻涕一樣的滑溜口感,我不禁征忡半晌,回想起她昨夜明豔不可方物的模樣,突然間體悟黛玉葬花的悲傷。
至此以後,我就明白,美好的事物總是不能長久的。唯有回憶,可以填滿一輩子。
因此,當春天羊蹄甲盛開,我帶孩子去石牌學琴,總不忘流連在捷運站門口,放任她們嬉戲一陣,為的只是想要飲下滿樹盛開的粉紅色記憶。因此,夏天為了「媽媽PLAY」教室裝潢時,我也經常一個人坐在遊戲間裡,看著窗外盛開的大花紫薇發呆,享受陽光灑滿窗口綠樹的閑靜。放完年假去瑞光路錄影,我更是喜歡把車停在大馬路旁的巷子裡,繞過一個街口,為的就是看一眼那巷口盛放的、燦爛奪目的、放肆而無所忌憚的,山櫻花。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格外領悟,活著,是多麼的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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