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在臉書看到侯文詠的演講,說他39歲那年在雅魯藏布江邊,坐了一下午,看表面如同靜止的江水,緩緩的流動,體會到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的道理。
時間一直在流逝,我們的時光有限。侯文詠說,當時名利雙收的他,赫然醒悟人生不該是一座博物館:存錢、存房子、存名氣、存成功⋯⋯,一生努力的存、存、存,卻沒想過自己到底想做什麼、該把握時間去做什麼。
他說,小朋友去遊樂園,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去哭、甚至吃飯都來不及,因為知道時間有限,要趕緊把握;所以他後來辭掉醫師職務,專心寫長篇小說,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邊聽演講,我也開始回憶起自己的人生。
然而,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幾乎沒有那個「拼命努力存錢、犧牲自己夢想」的過往。
考大學,我不顧一切,第一志願選擇唸中文系;沒有「向錢看」。
畢業之後,我同時錄取財經雜誌記者和電視節目企劃,爸爸要我選財經,比較容易賺錢;我卻選了看起來繽紛有趣的電視圈;因為比較「好玩」。
從電視圈轉報社,是因為發現做節目工作時間太長,我不想把所有時間放在工作上。我想獨處、讀書、旅行。
從聯合報系轉職壹週刊,周遭的朋友都反對,覺得我放著穩定、福利好的工作跑到壓力奇大的地方自討苦吃。但是我覺得「很刺激」!
從壹週刊回家當家庭主婦,百萬年薪變為零,很多人認為可惜,但是我不想錯過孩子們最粉嫩的童年時光。
然而,我雖然帶著孩子,但也不想為他們犧牲、整日窩在家裡,所以帶著兩個娃娃東奔西跑、自助旅行;再後來,我不願意他們在體制內重溫我痛苦的青少年讀書經驗,乾脆移居宜蘭,把他們送進實驗學校,也讓自己擁有獨立的生活空間。
我喜歡賺錢。但是要做我喜歡的事情賺錢。我努力賺錢的程度只要足夠累積我需要的生活品質就好。我絕無意願、也絕不可能,去犧牲我的夢想去工作。
所以當我發現我喜歡教書、寫作更甚於當特別來賓;我喜歡和學生相處更勝於演藝圈明星;我立刻轉頭去開發我的另一春。曾經有人問我:「失去名人光環妳不覺得失落嗎?」
我聳聳肩:「是不是名人、在路上人家認不認得出我,我一樣是我。」
所以,我從來沒有侯文詠「博物館人生」的問題。
但是,這一切並非我天資聰穎,也並非我生而悟道。
那是因為我的母親。
我母親過世得早。她55歲胰臟癌過世時,我只有29歲。媽媽從發病到離世,只有短短不到半年。
我眼看著母親這一輩子為了希冀外婆的母愛而一再的失望;為了婚姻、丈夫的要求而辭掉了原有的工作;為了照顧我們仨而犧牲自己的興趣嗜好;為了等待爸爸退休再去旅行,她一等等了幾十年。就差那麼三年,眼看環遊世界的夢想就在眼前,她卻撒手人寰。
媽媽的前車之鑑,是我牢記在心的「時間」教訓。
夢想不能等、想做的事情不要怕、錢夠用就好、人生沒時間拖延。
從媽媽離世的那一年開始,我就假設自己只能活到55歲。因此,在我的內心深處,很多事情都是「倒數計時」的。我規劃著這一輩子一定要去的地方、一定要看的景觀、一定要做的事情,還有要持續不停的寫作、紀錄自己的人生。
當然,我很努力的運動,是為了要讓我的倒數計時能長一點。
去年底,父親也走了。
兒女皆已成年的我,突然感覺自己雙肩一輕——我沒有再為誰而活的責任,我,就是為了我自己。
於是我給了自己一個儀式,在左臂刺下一串銀杏。除了象徵生命入秋、要更加珍惜之外,也象徵我已經完成開花結果的任務,從此以後,我完全屬於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