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儀的筆下人生

女兒回到體制內讀高職設計科，開學三週了。

雖然感覺得出她很緊張、心理壓力很重：

「遲到就要記警告！」

「老師說，我們可不是爛學校，操行跟學業成績太差可是會退學的！」

但是也看得出她很開心：

她很愛學校的美食街，

很愛學校白襯衫、黑白格子裙制服，穿上之後顧影自憐，像清純的日本女學生。

她也很喜歡新認識的老師和同學，

並且順利加入她最喜歡的「動漫社」。

「我覺得國畫課很有趣！」

「老師畫的牡丹、荷花好美喔！」

「有一個同學會只考五Ｃ，但是畫畫很強。他從來沒學過素描水彩，但是作業都畫得非常棒！」

「製圖學比較難，要用尺畫得很仔細！」

.........

女兒回到台北跟阿嬤住，每天一早5點多就要起床趕社區巴士再轉公車，

假日回到宜蘭，便會絮絮叨叨得跟我們描述學校的一切。

上週三，我回台北上課，順便去接她放學一起吃晚餐，

她一上車就跟我報告：

「媽媽，我數學小考只考了25分。」

我聽她語氣聽起來還挺平和，於是便開玩笑地問她：「妳應該不是班上最慘的吧？」

「對啊！我們班有考3分的！」她呵呵的笑著回答，但是又緊接著補充：

「可是也有很高分的！」

我回頭仔細看她的神情，有點擔心她是否又回到當年淒慘的「數學魔咒」裡？

不過看起來還好，女兒似乎並沒有太過沮喪。

但是接下來的週末，她又開始在餐桌上拼命算起數學，

一面算，一面把一顆碩大的腦袋頂在習題本上發愁。

看她兩道眉毛苦惱的皺起，於是我便傾身去看看是什麼樣的題目？

原來，是國中數線座標問題的延伸變化。

我很久沒碰數學了，不過數理邏輯以往是我的強項，

畫出座標後，我便用推算的方式解了出來。

「妳那樣算我不會啦！我要用公式解。」

「其實我的推理，最後的結果也合乎公式啊！只是媽媽不記得公式了，但是你看，只要畫出座標，還是算得出來的。」

我解釋了半天，但她還是無法運用「推理」找線索解題，只是一味的要求我教她套公式硬算。

那些瑣碎的公式，老實說我也不記得了，最後只好建議，「不然，你明天去請同學教你。」

她固執的算著算著，一面吃飯，一面眼淚就大顆大顆的流下來了。

我和阿姨同聲安慰她：

「沒關係啦！將來你又不要當飛行員，座標看不懂就算了。」

「老師不會只憑考試給分的，平常學習態度、作業，也會有分數的！」

沒想到這一說，她哭得更厲害：

「不行，明天就考這10題，至少要會六題，不然就不及格了！」

於是，我便不再多說，也不再幫忙。

我知道，她有她的堅持。

既然她選擇繼續努力，我便相信她有能力自己度過關卡。

果然，隔週她很得意地拿著成績單給我看：「我數學小考100分！」

我笑了，心想老師也挺可愛，懂得給孩子製造一點信心：

考一模一樣的題目，讓不擅長數學的孩子，多少可以憑藉著「努力」得分。

看到她的笑容，我很慶幸讓她選擇了職校，跟同樣喜好及專長的孩子在一起，

不但讓她免去了高中三年，顯見一定逃不過的學科挫折，

並且能夠在術科上得到成就感、保有學習動機，

高職與高中對於孩子學業成績上要求，有所不同，

我相信，這對她是一件好事。

回想女兒小學六年、國中三年的數學歷程，

我真的是感觸良多啊！

當別人小學一年級，數學都100、99時，女兒的數學成績就已經是8字頭了。

小二、小三.....不用說，一路下落，7、6、5字頭.....

早已訓練我看到分數「處變不驚」、「神色自若」的能力。 

每天，女兒寫功課，我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有沒有數學作業？」

如果有，我要嘛就是晚上啥事不做，

要嘛就是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床，開始伏案桌前，協助她一題一題重做。（因為「題題皆錯」是她的常態。）

然後，還要再針對剛剛講完的東西，再即時出個兩、三題，確認她了解（或是最起碼把作法記起來）。

小五上學期，光是「三角形面積」，為了讓她可以正確的找出三角形的「高」在哪裡，我們花了不只一週。

每天早上一個小時以上，不停的、不停的重複。

為了教導她重量、體積、植樹、計時等概念，我用過尺、繩子、秤、糖果......各式各樣的工具、

自畫12 小時、24小時的「時鐘對照表」，

甚至在數各種「數列」時，因為她無法推理，

所以畫過超過兩百個圓圈圈，一個一個數給她看。

好吧！我承認我發過很多次脾氣：

在她明明不懂還在東張西望、玩手指頭、5-3＝？她會跟你說4的時候，氣得很想揍她。

但，我要很自豪的說，後來的我可以在說了10遍2-（-3）＝2+3之後還是心平氣和的再說第11遍。

（至少，聽到她說她並不十分討厭數學，讓我還蠻安慰的。）

女兒的樂理老師，叫我帶她去看醫生，覺得她有注意力的問題。

因為老師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音程，她會每次數都數不對。

然而，我知道她閱讀、寫作、彈琴、吹號都非常專注，所以並非注意力缺失。

可以畫這樣細密畫的小孩，怎會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孩？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她遇到數學就會產生障礙。

我自己的推測是她缺乏「數感」，雖然文字邏輯沒問題，但是數理的推理、邏輯不佳。

之前我請教過王宏哲老師，老師建議我買一些「鍛練左腦」的書籍給她練習，

我照訂了一些，發現都是一些訓練邏輯推理的書籍。

結果買來之後，卻都是弟弟在看。

我每次一拿出來想要來個「親子共讀」，她就對我搖搖手說：

「媽媽，那個書不好看，我們講別的好不好？」弄得我啼笑皆非。

我只知道，在教她的過程中，我越來越有耐性，

因為她是我生的，我得自己負責。

我們就這樣搞了六年。

每天每天、每週每週，每年每年。

很多人都叫我讓她多做參考書，做的更熟練些，或是乾脆去補習，多補一點，就可以考得好一點，

但我不想。

我只要求她每天把習作弄懂。

因為這樣已經花去她很多時間，我不想要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數學上。

否則，她就沒有時間畫畫、寫作，吹她喜愛的法國號，彈她喜歡的鋼琴了！

還記得，

當女兒六年級第一次考到全班女生「平均」分數－－月考第一次拿到80分的時候，

我幾乎快要淚下。

因為我知道，那是多少的努力換來的！

在台灣「假平等」的教育制度下，

我早就認知，國、高中六年，在她進入一個「沒有數學」的大學殿堂之前，我還是要繼續努力！

當時的我，只希望學校老師不要在我努力的過程之中，先把她打倒了就好！

沒想到，我們只試了一學期，就黯然逃跑。

也幸好，我們來到了體制外的學校人文國中小，

讓女兒平安的度過了她最重要的青少年三年，而沒有被體制內的成績單、排名踐踏。

在這裡，有數學，但是可以考量他們的能力學習。

在這裡，有大量的自由，讓她可以盡情的畫畫、自信的長大，

最終確立自己追求的目標。

今年的母親節，她寫了一封長信給我，感謝我帶她到了人文，

她說，她體會到了人生可學習的、重要的事情很多，

了解到不是只有成績，也不是只有考進名校才有前途，

她列舉出她的成長所學，要我放心。

比起許多喪失學習動力的小孩，對一切都興趣缺缺，懶洋洋地令人嘆息，

我很滿意的看到女兒的朝氣蓬勃，對於學習新事物保持高昂的興趣，對於挫折有能力承受。

我更支持她選擇她的所愛，愉快且順利地與體制再度接軌。

我相信，她不會再被數學打倒，因為她已經知道，人生不是只有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