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大概是所有寫作「教養書」中,唯一承認、也不諱言我會打小孩的母親。

我常覺得,「小孩能不能打」,就跟「國家應不應該有死刑」的討論點是一樣的。


反對死刑的人認為,除了上天,沒有人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的生死。即使他罪大惡極,死亡不能讓一個人悔改,其他人也無法判定他該不該死。更何況,死刑的判定,如何能夠完全不出錯?萬一錯了,就是一樁永不可回復的悲劇。

而贊同的人認為,死刑對於犯罪有嚇阻作用。在某些狀況下,死刑可以保護其他守法的民眾。

同樣的,「體罰」,贊成的人覺得這是一種有效、方便、快速的嚇阻方法。

反對者,認為這是一種不尊重身體權利、將小孩看做無法理性溝通、只有一時效力、暴力的一種管教方式。


我從前服譍「零體罰」的方式,但常惱恨自己無法用這個方式有效的管教小孩。


不過,隨著接觸的孩子越來越多,我越來越覺得,許多崇尚理性溝通、尊重孩子、零體罰的家長,幾乎都跟「無法有效管教小孩」畫上等號。因此,這樣成長出來的孩子,都有某種程度的「可怕」:沒有禮貌、自私、無法控制情緒、自我中心,令人不敢領教。而我遇到的許多聲稱自己是極受父母尊重長大的「大人」,也有某些我無法接受的「特質」。


所以,後來的我,對於「體罰」的看法逐漸修正成為:零體罰的確是一種理想的教養方式,但是,如果我沒有本事做到在零體罰之下好好管教小孩,那我寧可選擇偶有體罰、搭配理性(愛的)教育,但是確實管教好小孩。

回憶從前師生關係,我最怕、最恨的,其實不是體罰過我的老師。而是不明究裡以辱罰(巴掌、下跪)傷害我自尊與自信的老師。

回想童年親子歷程,我最憤怒的經驗都跟「打」無關,而是父母對我的誤解與委屈。

檢視自己的現在,父母與師長的體罰,並不曾讓我變得暴力--事實上,我們這一代,誰沒被爸媽、老師打過?誰因此變成家暴施暴者?

因此,我自己綜合的結論是:無論體罰與否,適當的親子管教,應與「界線」、「說理」、「獎懲」、「陪伴」與「愛的感受」有最密切的關聯,教養不是不能打,端看你怎麼打。


說了這麼多,只因為我今天狠狠的把青青痛打了一頓。為免等一會兒又有讀者要跟我辯論「該不該打」這回事,因此我先把我的看法寫在前面。

我家姊弟兩個孩子,性格差異很大。

姊姊比較認份、老實,因此她從小其實挨打次數不多,反而是進入青春期後比較多,通常都是因為態度不佳,或是事前的約定沒有做到,「打手心」是她自己的處罰提議。

弟弟就不一樣了。青青頭腦很靈光,但是拖延、塞責、心存僥倖的次數也比較多,同時因為擅於察言觀色、甜言蜜語,所以也比較油滑些。


每次挨打,姊弟的反應也完全不一樣。

姊姊如果犯錯挨打,通常就是含著眼淚、伸直手心,既不討饒也不呼救,忍痛打完幾下就是。(姐姐曾說,有時候不是不知道行為不對,而是無法控制。比起其他處罰,她寧願痛一下比較快。)

弟弟則不同,明明知道最後「刑罰」一定要受,但他就是要漫天飛逃、就地討饒、大哭小叫一番,不到黃河心不死。


因此,姊姊小學五年以來,從來沒有被老師寫過一次聯絡簿;但是青青就三天兩頭有狀況。除了常忘東忘之外,有時候他也會刻意的「遺忘」某些功課。

對於老師的指責或要求,姊姊一般是摸摸鼻子、反求諸己 ; 而青青就會東逃西躲、抱怨別人。

遇到挫折,姊姊樂觀 ; 青青悲觀。遇到困難,姊姊通常悶頭苦幹,青青會耍耍小聰明。


上星期,青青回來抱怨:「寇老師好兇,我不要學小提琴了!」

原來,提琴老師對於姿勢要求多次沒有效果,上課時略微嚴厲指責。結果,一同上課的小宇臉皮薄、自我要求比較高,老師講了兩句就忍不住淚下;

對此青青極感不平:「我忍著沒哭,所以後來老師就一直對著我罵。早知道我也哭就好了!」

我聽了好笑,但知道這小鬼死要面子,所以絲毫沒有安慰他:「好啊!那你下次哭大聲點。」


一週後的今晚,我與寇老師討論,果然,寇老師此次糾正主要是針對青青,而她也認為青青比較滑頭,所以決定對他更加嚴厲些。

但是,這樣確實有效。上週青青在練琴時,雖然抱怨連連(正確姿勢拿琴、弓比較不舒服),但確實開始時時糾正自己的手,而我也鼓勵他,只要今天老師說他有改善,我就給他訂最喜歡吃的「滷鴨翅」。


今晚,青青一面啃著鴨翅,一面得意的告訴我說寇老師讚美他今天有改進。

晚餐後,我問他功課做完了沒?他告訴我還剩下一樣「閱讀單」,但因為他找不到家裡那本書,所以沒辦法做。

我陪著他上樓去找書。找到後,他向以往一樣撒嬌的抱著我說:

「媽媽,你知道我最愛誰嗎?」

「我知道,你最愛我。」

「對,媽媽,全世界中我最愛你。」

我們互相抱住,狂吻了一陣。


之後,他突然凝神告訴我:

「媽媽,我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天又被老師寫聯絡簿了。」

我看了他一眼(有一種跳入陷阱的感覺):「什麼事?你什麼東西又忘了嗎?」

他神情鎮靜的說:「不是啦。你自己看。」

他把聯絡簿拿出來給我之後,一臉的忐忑。原來,他多次忘記「閱讀單」這項作業,以至於全班同學都完成一份十八本書的閱讀單之後,只剩下他還差了五本沒寫。

老師知道他最怕媽媽罰,所以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補齊。但他不但壓根沒提,也沒做完。最後,老師下了最後通牒,在學校補完、或是昨天回家補完,否則就要「告訴媽媽」。結果這位少爺昨天回家後完全當做沒這回事,今早去學校,還差兩篇沒交。

最令人生氣的是,這份閱讀單奇簡單無比,只不過就是「一句話+一個小插圖」,對青青來說,再容易不過,兩分鐘就可以完成。我之所以沒有每天檢查他這份作業,也是因為我覺得這作業太簡單,他自己有能力完成,不需要檢查。


我回想昨天陪他做功課時的情景,很確定他告訴我他功課都做完了。因此,我要他告訴我,既然答應了老師要補畢,為什麼昨天回家完全沒提、也沒做這件事?

他答不出來。

(我家孩子不太說謊。所以他既然沒說:「我忘記了!」我就心知肚明。)

阿宏還在旁邊提示:「你是不是忘了?」

(我很火大的叫他不要幫孩子找藉口。因為青青昨天明明同時做了一份新的閱讀單。舊的沒有完成,絕不可能會忘記。更何況,他承諾了老師。)

我要他在我數到三之前坦白告訴我為什麼沒做,不然我就要打三下手心。


他開始耍賴,不願意受打,也不願意回答。在家裡繞著餐桌逃跑,哭得震天價響。

我火大了,拿起「凶器」屁股上就狠狠抽了幾下,一面警告他,這幾下都不算處罰,越逃跑越加打!


這場你追我逃的場面一直持續了將近四十分鐘,青青就是不肯就罰、也不肯回答!當然,我也不可能罷手!可以想見母子倆戰況之慘烈!

阿宏眼不見為淨,乾脆避到廚房去洗碗;阿嬤躲在房間看電視,裝做沒聽見 ; 姊姊在樓上用力專心的彈鋼琴,置身事外、以免自身難保。兩相僵持到最後,青青不斷的摩挲屁股喊痛,顯然股已經快要開花了,終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大叫求饒:

「我說、我說,我就是想趕快寫完去玩,所以我不想補作業!」


我告訴他,坦白從寬時間已經超過,打手心三下後趕緊補完就算。他又一陣賴皮兩手張得開開、想要避打,又糾纏了十分鐘,最後眼見我堅持不妥協,只好乖乖伸手讓我打完三下手心,然後哭著補作業,最後自己去醫藥箱中拿出包紮繃帶,煞有介事的把手上的紅痕包紮起來。


上床時,我對他說:「作業是你自己的事,是你的責任。媽媽答應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答應老師的承諾,也應該做到。」

青青一面哭,一面嘀嘀咕咕:「嗚嗚嗚~你乾脆把我打死算了,我就不用做作業了。」

他窩在床上,我要彎身親親他,但他拒絕我的睡前親吻。

他嘟嘴說:「給妳親不是我的責任。」


我看了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

對付這種小孩,八歲,打他有效,可以收一時皮肉之痛,建立威權管教,讓他不得不聽從。

唉,再過兩年我就追他不過了。屆時只希望現在建立的法律與習慣,能伴以理性理解,讓他心悅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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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yiCh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