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想幫作文班高年級的小朋友選一些課外閱讀的補充文章,因此坐在我家樓梯下面一排一排的書櫃前面翻書。

 

看著看著,渾然忘了自己找「範例文章」的目的,不覺從十一點看到半夜兩點。我翻出來的,有林海音「城南舊事」、張騰蛟的「綠野飛花」、「徐志摩全集」、「葉珊散文集」、邱秀芷的「綠野寂寥」、冰心的「給小讀者」、琦君的「桂花雨」、張曉風的「親親」、王鼎鈞的「作文七巧」、張愛玲....,覺得每一本都有很多好文章,竟不忍釋手,難以抉擇。

 

這些書,除了林海音的全集是新買的之外,其他都很舊了。斑駁的封面,泛黃的紙頁已經很脆弱,書背殘破不堪;翻看的時候,都得小心翼翼,以免它破損的更嚴重。這些曾經紅極一時的作品,大概因為現在的孩子不太看散文了,所以有少數近年來已很少再版,不太容易買到,所以我都當心肝寶貝般的保護著。

 

我十二歲離家北上讀書,二十多年來,常因為租住的房子發生狀況而不停的搬家,最高紀錄曾經一個月搬家三次!所以,很多喜歡的書,我都不敢買,以免徒增困擾。因此我國中、高中時,很喜歡窩在書局或是租書店裡看書,經常一窩一整天,寧波西街和重慶南路巷子裡的租書店我都挺熟。

 

我喜歡看小說、散文,不喜歡看漫畫,所以我經常在偏僻的書區裡翻書。租書店老闆知道我的喜好,就隨我到他們店後面的倉庫裡去翻舊書。記得有一次,我在倉庫裡翻到一本「許地山散文集」(國中課本裡選錄過他的文章),如獲至寶的拿去登記,結果老闆看著我一臉疑惑:「我們店裡怎麼會有這種書?」乾脆大手一揮,送給了我。

 

結婚後,自己買了房子,我才開始慢慢的把小時候喜歡的作家作品又都買回來,不過,因為空間有限,實在也不太敢亂買。通常,我保留書的原則是,一本書我會重複的看三遍以上,那麼就會留下來;其他的,看完了就轉贈或捐出。我保留的書,多半以經典小說和散文居多,我比較不喜歡詩(古詩除外)和哲學,對我來說,小說、散文比詩的魅力大了不知凡幾!

 

大學會選念中文系,跟我喜好閱讀文學作品有關。爸爸其實一直很反對我讀文學院,因此我高中一、二年級,念的是第三類組。但是,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場惡夢。我總是在模擬考前夕,沈醉在「紅樓夢」裡,或是莫名其妙的迷上「詩經」,在期末考前的晚上,讀了滿腦子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然後隔天數、理、化三科全部加起來考不到50分。

 

高二結束,英數理化四科全部死當不及格,再下去就要留級了。還好,導師很欣賞我,大力幫忙,我才順利的在三年級轉進文組去。重考那一年,爸爸讓我念中文系唯一的條件,就是「妳要是考上台大,我就沒意見。」誰知道我竟真的跌破大家眼鏡考上台大!於是,我終於實踐我的中文夢,第一志願就填了中文系。


不料,中文系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有趣。我以為的中文系,可以讓我遨遊在中國文學的浩瀚大海中,享受文字之美與讀書之樂,可以討論或聽見文學之美好。沒想到,必修的文字、聲韻、訓詁學、文學史,每堂課都死死板板、要背的東西一大堆,我看了就頭大,上課只想拿出我的小說繼續看,實在對講台上的老頭子們沒有興趣。好不容易選修了一門「李白詩」,上到第四堂課,老先生還在考據「李白究竟是哪裡人?」我的天啊!我只想讀「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我才不在乎李白是哪裡人咧!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進過「李白詩」的教室。

 

大學時代的中文系考試,對我來說,要「過關」並不難,所以我混的厲害。有一次,我的古典散文習作被老師大加稱讚,給了很高的分數,還傳閱班上同學。但,全班同學裡,就我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我幾乎整學期都沒去上課!我的大學生涯中,類似誇張的狀況不少,所以,我平常還挺不敢自稱台大中文系畢業的,因為我在學校功課很爛----我大四那年,數一數我可以拿到畢業的學分,剩下的課我就再也沒去考試了!為此,「墨子」的老師跟「蘇修詞選」的老師還打電話問我:「陳同學,妳沒來參加考試,我不知道該怎麼給妳分數。」我竟灑脫的對老師說:「沒關係!你就當了我吧!」


還好,中文系的老師都很有「儒者風範」,有的讓我補交報告;有的呢,給了我個50分。即便如此,我的成績還是蠻爛的,如果要申請國外學校,大概一流的大學是與我無緣的。

 

大學四年中,我完全沒有缺課的,第一是我去修外文系王文興老師的「外國小說選」以及「英文短篇小說選讀」兩門課。王文興是當代非常有名的作家,我對他景仰有加。他的課都開在很奇怪的時間,比方說,星期五的第七、八、九堂,星期六的五六七堂之類的,但是我幾乎沒有缺席過。他上課方式也很怪,連續三次點名不到,就毫無疑問的死當,沒有二話。

 

王老師的課因為是文學院的選修,教室是上百人的超大教室,我每次一定都搶坐前三排,在台下癡癡的望著他。他的個頭瘦小,斑白的頭髮總是梳的一絲不苟,銳利的眼神配上一副斯斯文文的方框眼鏡,嘴角兩撇小鬍子修剪得很整齊。他總是穿著乾淨整潔的白底細條紋的襯衫,繫著兩條背後交叉的吊帶西裝褲。現代已經很少看到穿吊帶褲的男人了,他那個30年代留學生的裝扮,總是讓我十分著迷。

 

上課時,王老師喜歡一段一段的問問題:「請問,這個女主角,為什麼在並不熱的房間裡,要搧扇子?」

 

老師慢條斯理的開始從第一個同學開始點名,一面點、一面問。王老師的問題有時候很奇怪,大部分不常看小說的同學很難回答。經常連續點了兩排的同學,都沒有正確答案。他也不急著公佈答案,有時候一個問題問了個二十分鐘,還不知結果。但是,這種小說中「暗示」的討論,卻正是我的拿手好戲!因此,每當同學都答不出,我便會信心十足的高舉一隻手,答出正確答案。因此,王老師對我印象很深刻,雖然我的英文程度平平,但我兩次修他的課,期末都得到95、98的高分,聽說比很多外文系學生的分數還高。

 

王文興老師下課時,喜歡叼著煙斗,一派悠閒。聽說,他也是怪人一個,住在台大教師宿舍時,常為了鄰居養的鳥,去跟人家理論,抱怨人家的鳥很「吵」。畢業後,我寫年節賀卡給老師,竟不期然的接到老師的親筆回信!在每年幾百個學生中,他竟然還記得我!這令我受寵若驚,捧著老師的親筆回函,視若珍寶!

 

後來幾年,我有時候會想,依我所喜歡的文學性質,我好像應該去念外文系才對。外文系的課程偏重現代文學、文學理論與文學創作,我喜愛的作家像白先勇、王文興,都是外文系的。又或許其實我跟本應該去念政大大眾傳播才對。我們中文系班上功課比較好的同學,後來都繼續深造,好幾位後來回到校園當老師。我想我是不適合待在校園裡的吧?像我這個德行在大學裡當老師,大概是不成的。

 

還有一門課,我也幾乎沒有翹過,那是碩士班學生修的「樂府詩」。因為是碩士班的課,所以只開放少數名額給大四學生修,因此,學生人數很少,就聚集在老師的研究室裡上課。漢樂府的老師是一位年屆退休的老師,年紀很大了,又是四川人,口音非常重。有趣的是,因為我小時候在眷村長大,因此對於南腔北調很熟悉,剛開始,同學都聽不懂老師說什麼,我還要負責翻譯!

 

可是,這位老師個性非常的浪漫,聽她講熱情奔放的漢樂府,真是一大享受。有一次,老師來上課,手上捧了一把潔白無暇的梔子花,她把花放在桌子中央,整堂課,我們就在花香瀰漫中讀樂府詩。讀著「上耶,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冬雷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那種敢愛敢恨的情詩。


還有一堂我印象很深的課,就是圖書館系開的「兒童文學」,當時去修的時候,是因為聽說那是圖管系的「營養學分」,很容易「高趴」。不過,上了一次課,我就深深的喜歡上那位看起來鶴髮童顏的教授,她真的教得非常棒!每次上課,老師都派值日生,到她家去搬五六十本繪本,讓同學借回家看,然後每個人把看過的書,用小卡片紙做讀書報告,看完了再交換。同學的紀錄,她收回去之後打完成績就留在老師那兒,算是幫她整理童書。

 

我那時候經常自願多寫讀書心得(反正我就很愛寫嘛!)每次看到老師珍藏的繪本,就很想把它A走,因為真的好美喔!這也是我對童書開始感興趣的啟蒙。只是,童書真的好貴,我記得我買了一本「鵝媽媽」的韻文詩,花了好幾百,好心疼。但是,裡面的圖畫真的很美。

 

ㄟ,拉拉雜雜的怎麼寫到這兒來了?已經忘了自己本來要寫什麼!

 

喔!對了,是說到「散文」。我要說的是,雖然我在學校裡,不是一個用功的好學生,不過,我的閱讀習慣,卻是多年來從無改變。只因為我念的書永遠都不是會考的書,所以成績一直不怎樣。雖然因為家裡逼的緊,勉強考上好學校,但我很像是一個在學校裡自學的「自學生」------坐在教室裡,讀自己的書。

 

讀自己的書,讓我很快樂。

看書,讓我可以擁有不同的眼睛,仰望不同的星空。

看書,讓我可以擁有不同的耳朵,聽到不同世界的語言、訴說著同樣動人的樂章。

看書,讓我可以無聲的與千百年前的作者交流,穿越時空,尋找共同的夢境。

看書,讓我可以突破身體的限制,遨翔在無邊無際的天空,或是在浩瀚海洋中泅泳。

看書,不必有目的,只是為了快樂。

當我坐擁我心愛的舊書時,我覺得自己是個很富有的人。滿足的感覺飽漲充塞胸臆之間,讓我迫不及待與你分享,我的快樂。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nyiCh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